痛风是指血尿酸过高,尿酸盐沉积在关节、组织中造成多种损害的一种代谢性风湿病。随着高尿酸血症成为继高血压、高血糖、高血脂之后威胁人类健康的“第四高”,痛风的发病率也在不断升高。
痛风急性发作常表现为关节的红肿热痛,以足部和踝关节多见,疼痛剧烈难以忍受。长期血尿酸不能达标,急性痛风性关节炎反复发作,日久可引起关节畸形、活动障碍甚至造成肾脏损害,严重影响患者生活质量。
国医大师周仲瑛认为对于反复发作的难治性痛风,应抓住其主要病理因素“湿热浊毒”,以清泄湿浊、解毒通络为主法,并根据病情进展、病理因素的演变动态地分析其病机,分别采用化痰祛瘀、凉血化瘀等法进行更有针对性的治疗。
01、湿热浊毒入络,胶结难解
难治性痛风发病的根本原因在于脾肾功能失调。脾失运化,水液停聚,湿从内生。且临床实际中患者多为男性,阳盛之体病易从阳化热;或喜食肥甘厚味,而致湿从热化。肾失气化,分清泄浊功能失司,使机体内的代谢产物排泄减少,浊邪与湿邪不能及时排出,蕴久化热酿毒。
湿热与浊毒相互影响,互为因果,湿热浊邪化毒,邪因毒而鸱张,病因毒而难愈。此内生湿热浊毒属于伏毒,具有伏而不觉、发时始显的病理特性,稍有饮食不慎或感受六淫即可引动。因此,痛风常发病迅速,来势凶猛,大多午夜突发疼痛,且剧烈难忍,如虎咬之状。
经脉、络脉都是气血运行的通路,湿热浊毒痹阻经络,气血运行不畅,表现为关节红肿热痛。络脉又可分出无数细支,其中阳络位浅在表,行于皮肤体表,阴络位深入里,连及脏腑组织。邪侵人体常从阳络而入,后传入脏腑络脉即阴络。痛风急性发作期因湿热浊毒痹阻肢体经络,出现关节红肿热痛。难治性痛风常反复发作,病程日久,湿热浊毒易传入阴络,引起多脏器病变。
湿性重着趋下,故本病多发于下肢,以第一跖趾关节、踝关节、膝关节等单关节常见,反复发作,病程进展可累及多关节。体内湿热浊毒久羁,暗耗脾肾脏腑精气,渐成正虚邪盛之势,以至发作间歇期缩短,症状持续时间延长,疾病缠绵难愈。
02、湿热浊毒久蕴,因果夹杂
湿热浊毒蕴积体内,往往继发痰、瘀等新的病理因素,多种病理因素之间因果夹杂,常表现为湿热浊毒与痰瘀、瘀热兼夹为患。湿热浊毒作用于人体,因个体的不同,可兼夹痰瘀或瘀热,或三者共存而程度有所侧重,需根据患者的具体临床表现进行辨别。
痰瘀内生:痰瘀往往互为因果,胶结难解。久病热邪炼液成痰,煎熬血液为瘀;或久病脾肾亏虚,津液不归正化,痰湿内生,阻滞气机,壅塞血脉,瘀血渐成;或血瘀日久,气机不畅,水湿停聚,湿聚生痰。痰湿与瘀毒胶结,凝聚于经络骨节,表现为关节肿大、僵硬、活动不利、痛风石形成,舌体胖大质暗、舌边有齿痕或瘀点、苔腻,脉弦涩或滑。络脉为病,所涉及的脏腑不同可呈现出不同病症,临床常见有痰瘀阻肾而继发石淋、水肿、癃闭、关格等病。
瘀热相搏:痛风反复发作,由气入血,久郁则生热生火,日久火热与血搏结,煎熬血液,致血运不畅,加重血瘀,血瘀又可化热,助长热势,病变深入络脉,络热血瘀,瘀热胶结,加重病情。络热血瘀,病位在营血,病性属实,可见面色红或暗红,或有烘热,舌质深红、有瘀斑瘀点、苔黄,脉细数。瘀热浸淫筋骨则表现为病变关节剧痛或刺痛,遇热加重,痛处皮肤色红,自觉有灼热感。
03、以清泄湿浊、解毒通络为主法
根据清泄湿浊、解毒通络的主要治法,自拟清络痛消方。组成:苍术、生薏苡仁、炒薏苡仁、黄柏、土茯苓、萆薢、豨莶草、忍冬藤、川牛膝、山慈菇、鬼箭羽。
方中苍术辛散苦燥,燥湿的同时具有健脾之效;薏苡仁淡渗甘补,既能利湿又能健脾,生用长于利湿,炒用长于健脾,生炒同用以达健脾利湿之效;黄柏苦寒沉降,尤长于清泻下焦湿热;萆薢味苦性平,善于分清泄浊,土茯苓味甘淡性平,长于解毒利湿、通利关节,两者常合用以泄浊解毒;豨莶草味辛苦性寒,辛善通达络脉,苦寒能清热燥湿解毒;忍冬藤味甘性寒,功似金银花,但忍冬藤兼清泄络热之长;川牛膝苦泄甘缓,长于活血通络,性善下行,能引诸药直达病所;湿热浊毒常会继发痰瘀、瘀热等病理因素,故加山慈菇解毒化痰,鬼箭羽凉血化瘀,两药兼治未病之效。全方共奏清泄湿浊、解毒通络之效。
在清络痛消方的基础上,关节胀痛重着明显者,常加海桐皮、桑枝、蚕沙等祛风湿药。此类药味多辛苦,能祛经络之湿浊阻滞,其中蚕沙味辛甘性温,归肝、脾、胃经,《本草再新》谓其“治风湿遏伏于脾家”,不仅可祛风湿,还能温化脾胃之湿浊。湿热浊毒的产生,实为脾肾等脏腑功能失调,在急性期病势获得缓解后,可酌情减轻攻邪药物而加强扶正补虚之力,如加用白扁豆、黄芪、炒白术等健脾运脾,续断、菟丝子等补肾培元。
04、审症求机,法随证转
伴随疾病的进展,湿热浊毒入络常兼夹痰瘀内生、瘀热相搏,此时需审症求机,有针对性地采用具体的治法,复法立方,并随症状的不同进行灵活加减。
痰瘀内生,治以化痰祛瘀:痰瘀复合为患,临证时需分清痰瘀的先后及主次关系,但痰瘀必须同治。在难治性痛风的治疗中,痰瘀内生者,可加用胆南星、法半夏、海藻等化痰药及泽兰、赤芍、牡丹皮等化瘀药;效果仍不显者,常选用虫类药如僵蚕、地龙、全蝎等,痰瘀蕴结,深伏血络,需借虫类药以走窜入络、搜剔逐邪。痰瘀阻肾,如继发痛风性肾病而表现为水肿者,常加用车前子、泽泻、茯苓等利水渗湿;蛋白尿、低比重尿、肌酐升高等不同程度肾功能不全者,加用芡实、山萸肉、金樱子等收敛固涩,并常结合现代药理研究加用六月雪、熟大黄以改善肾功能。
瘀热相搏,治以凉血化瘀:瘀热相互搏结,痹阻络脉,需凉血与化瘀相结合,凉血可清解血分热邪,除却热邪煎熬血液为瘀之患,化瘀使热邪无所依附,两法合用,可使瘀热祛而脉络通。临证兼有瘀热相搏者,宜加强凉血化瘀药物的使用,可加生地黄、赤芍、牡丹皮等。瘀与热也存在因果主次关系,因瘀致热者, 在凉血化瘀基础上加络石藤、地龙、虎杖等搜剔入络之品;热毒炽盛,因热致瘀者,重用山慈菇、土茯苓、忍冬藤等清热解毒药物。瘀重者加泽兰、苏木、鸡血藤等活血祛瘀药;火热偏盛表现为身热、口苦、尿黄者,加玉米须、车前子、泽泻等利水渗湿药,以导热随小便而出。瘀热伤阴,出现潮热、盗汗、五心烦躁等症状者,加石斛、玄参、黄精等以养阴生津。
验案
患者,男,35岁,2012年4月20日初诊。主诉:双下肢关节反复疼痛20余年,加重1周。20年前曾发痛风,此后每年反复发作。发作时关节红肿热痛,多发于足踝、拇趾、小趾关节,10天左右缓解。检查血尿酸偏高,长期口服别嘌呤醇片每次100 mg,每日1次。2011年11月10日复查血尿酸610 µmol/L,口服别嘌呤醇片增至每次150 mg,每日2次。2011年12月10日复查血尿酸590 µmol/L,口服别嘌呤醇片增至每次200 mg,每日3次。近3个月右足拇趾、右踝肿痛已发作3次,饮食稍有不慎或劳累后即复发。
刻下症:右足第一跖趾关节及右足外踝关节红肿疼痛1周,局部皮肤温度稍高,行走不便,口干口苦,未见痛风石形成,纳眠可,小便黄,大便调。舌质暗,舌苔黄中后部腻,脉濡滑。实验室检查:血尿酸550 µmol/L,血常规、尿常规、肝功能、血脂、肌酐、尿素氮未见明显异常。
西医诊断:难治性痛风。
中医诊断:痹证(顽痹),辨证属湿热浊毒入络。
治宜清泄湿浊、解毒通络。
处方:麸炒苍术10 g,黄柏10 g,薏苡仁15 g,炒薏苡仁15 g,土茯苓60 g,萆薢20 g,忍冬藤15 g,豨莶草25 g,川牛膝10 g,山慈菇15 g,鬼箭羽20 g,威灵仙15 g,桑枝20 g,络石藤15 g,赤芍10 g。28剂,水煎服,每日1剂,分早晚餐后半小时服用。嘱其停服别嘌呤醇片,若痛甚可服用抗炎镇痛药,多饮水,多休息,抬高患肢,避免食用动物内脏、肉汤、海鲜等高嘌呤食物。
2012年5月18日二诊:患者一诊后仅服用中药汤剂,未服用别嘌呤醇片及抗炎镇痛药。右足第一跖趾关节及右足外踝关节已无红肿疼痛,皮肤温度正常,自觉右足踝关节僵硬,活动不利,两膝酸痛,易疲劳,口干口苦较前好转,晨起小便黄,纳眠可,大便调。舌质暗,舌苔黄中后部腻,脉细滑。复查血尿酸480 µmol/L。处方以初诊方加制天南星10 g、炙僵蚕10 g、鸡血藤15 g、千年健15 g、续断15 g、黄芪20 g。28剂,煎服法同前。
2012年6月21日三诊:关节已无明显不适,现稍有两膝酸软,疲劳无力,无口干口苦,纳眠可,大小便调。舌质偏红,舌苔黄薄腻,脉细滑。复查血尿酸424 µmol/L,血常规、尿常规、肝功能、肌酐、尿素氮未见明显异常。处方以初诊方加千年健15 g、续断15 g、炙黄芪20 g,减土茯苓量至30 g、萆薢15 g、山慈菇10 g。21剂,煎服法同前。
治疗后关节无明显不适,两膝酸软、疲劳无力缓解,继服初诊方加减汤剂巩固治疗半年。随访至2013年初,病情稳定,血尿酸每月复查均低于360 µmol/L,痛风性关节炎未再发作。
按语:根据患者的临床表现及血尿酸检测结果,本案病属难治性痛风。脾肾功能失调,清浊升降失司,湿邪浊毒内伏,郁而化热,久病入络,症见右足第一跖趾关节及右足外踝关节红肿疼痛,皮肤温度稍高,行走不便,小便黄,口干口苦,舌质暗、苔黄中后部腻,脉濡滑。治以清泄湿浊、解毒通络。药用清络痛消方加威灵仙通行十二经脉,增强通络之效,桑枝、络石藤通泄络热,赤芍凉血化瘀。二诊时症状明显好转,血尿酸水平也有所下降,自觉右足踝关节僵硬、活动不利,恐久病痰瘀已成,故加用炙僵蚕、制天南星、鸡血藤化痰祛瘀;伴见两膝酸痛、易疲劳,肝肾气血亏虚之象明显,加用千年健强筋骨、续断补益肝肾以缓解病情;正不足而邪有余,故选用生黄芪,取其益气祛湿之功。三诊时患者痛风已近2个月未再发作,血尿酸水平已降至接近正常值,故减轻土茯苓、萆薢、山慈菇的用量;因仍有两膝酸软、疲劳无力,故继续予千年健、续断补肝肾、强筋骨;舌苔黄薄腻,说明湿邪渐去,治病求本,故选作用偏于里的炙黄芪益气补中。患者首诊辨证准确,治疗过程谨守病机变化,诸药合用,多因同治,药后即见良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