仅仅20多天，她从素颜时的皮肤紧致、眼神有光，倍速衰老至面部浮肿，眼周布满皱纹。

山东一位42岁女子发视频称，自己被诊断为卵巢早衰后“断崖式衰老”，“看起来像70多岁”。

“她42岁了，不适用‘卵巢早衰’的定义。比较准确的说法是早绝经或进入绝经过渡期。”复旦大学附属妇产科医院妇科内分泌与生殖医学科主任医师邹世恩告诉“医学界”，卵巢功能衰退的终点是绝经。整个功能下降、变化的过程就是更年期。影响容貌的因素有很多，只在个别更年期女性身上看到过前述现象。

“我经常比喻，女人如花，离不开水的浇灌。卵巢功能就是水源。”首都医科大学附属北京妇产医院内分泌科主任阮祥燕表示，这两年在她的门诊中，早绝经的比例确实高了，40岁前绝经的能占到20%-35%。

“年纪轻轻就老了”已成为需要关注的公共健康问题。据文献报道，全球汇总的早绝经发生率达3.7%。伴随着月经改变，激素水平波动性下降及随之而来的一系列更年期症状，严重影响女性生活。

阮祥燕向“医学界”感叹，现代女性的主动就诊意识很强，但有时因为症状不够“典型”，相当多的早绝经女性兜兜转转，耗费大量时间、精力，才得到有效干预。更甚者，有些人已经拿到治疗方案，却可能因为其他科室医生的一句话而不敢用药。

图1：近日山东一位42岁女子发视频称，自己被诊断为卵巢早衰后“断崖式衰老”，“看起来像70多岁”。图源网络

两岁——这是阮祥燕接诊过年龄最小的“绝经”患者。

“女孩患有血液病。父母在患友群里听说，我们医院能做卵巢组织冷冻，保护孩子的生育力和卵巢功能，就带着来了。”阮祥燕询问病史得知，在骨髓移植前的清髓预处理时，女孩做了超大剂量化疗。

“全面检查发现，她的卵巢里已经没有卵泡，错过了保护卵巢功能的时机。这意味着，她从没来过月经，但卵巢功能已经彻底衰退，将来也来不了月经了。”阮祥燕遗憾地说。

图2：在荧光显微镜下，健康的卵巢组织（左图）内，遍布着星星点点、鲜活的卵泡，衰竭的卵巢组织（右图）内则是一片暗淡。图源：受访者供图

约90%的中国女性会在45-55岁绝经。如果绝经年龄提前到40-45岁，称为“早绝经”。不到40岁就停经或月经稀发的，称为“卵巢功能早衰”，学术说法是“早发性卵巢功能不全”。

有调查显示，随着生活水平提高，我国人均寿命明显延长，但卵巢的功能年龄没有随之增多。反映在数据上，就是我国卵巢早衰的患病率约10%，即每10名女性中就有1人会早早地失去月经。

在某社交媒体平台，一名用户发帖称自己22岁被查出卵巢早衰。其他人在跟帖中，不断刷新、拉低确诊年龄：21岁、19岁、初中……

“约40%的卵巢早衰原因不明，可能和生活方式相关。”阮祥燕说，根据现有研究，生活、工作压力大，经常熬夜、抽烟等，都可能是导致卵巢功能早衰的负面因素。

更多的卵巢早衰源于疾病。2019年的国际早绝经数据库显示，这一比例达56%。北京妇产医院的统计显示，在治疗卵巢早衰的病人中，71%由疾病或放、化疗导致。

《中国计划生育和妇产科》杂志2023年的一篇综述显示，长期应用放疗和化疗药物都可能导致卵巢功能的永久性丧失。低于2Gy的剂量可以摧毁50%的原始卵泡，5-10Gy的盆腔放射剂量会导致卵巢功能永久衰退。而5Gy往往是女性盆腔肿瘤单次放疗的起始剂量。

邹世恩提醒，有6类女性容易卵巢早衰，要重视起来。

“我的门诊曾来过一位24岁的小姑娘，大半年不来月经，一查AMH（抗苗勒氏管激素）只有0.04，典型的卵巢早衰。反复询问病史，得知她小时候患过腮腺炎。腮腺炎病毒可能引起卵巢炎症或免疫反应，造成卵巢功能衰竭。虽然原因找到了，但非常可惜的是卵巢功能衰竭不可逆转。未来她只能持续服用激素，来替代内分泌功能。”邹世恩说。

“有月经时，一些女性会抱怨很麻烦。真快没了，急着想要来的，大有人在。”阮祥燕指出，大家求治的目标之一，是想挽留卵巢功能，以恢复月经周期、保留生育力。“再一个，就是她难受啊。”

卵巢功能全方位地影响女性生命健康、生活质量。作为最主要的性腺器官，卵巢同时肩负着制造卵子、合成雌激素这两项生理功能。如果出现功能耗竭，雌激素合成会减少，女性体内的激素平衡就被打破，由此带来一系列症状。

最常见的就是情绪变化，出现烦躁、易怒等。还有皮肤变薄、长皱纹和色斑，乏力虚弱、潮热出汗等。有数据显示，约80%的女性被至少一种更年期相关症状困扰。潮热出汗是特征性症状，持续中位时间达4.5年。

“身体一阵阵地发汗。热气从胸口往上升腾，耳朵都是红的，根本藏不住。”42岁的周女士告诉“医学界”，那股热是从骨头里蒸出来的，空调打到20℃也降不下来。整个夏天，她很少出门，怕突然间衣服汗透、贴在身上。在家时，她每天要喝2-3升水，依然口渴难耐。

女性体内各种腺体会因雌激素水平下降而减少分泌。影响范围涉及唾液、泪液、胃肠道消化液、阴道分泌物等。由此而来的就是口干、眼干、消化不良、下腹部不适、尿痛或血尿。

激素水平变化还与睡眠障碍有关。美国2015年的一项调查表明，卵巢功能开始减退至绝经后1年内，超25%的受访女性会有睡眠问题，每周至少4个夜晚难以入睡或易醒；超过三成者每天睡眠不足7小时。

“以前，人可能会想着更年期熬一熬就行了。其实，更年期是熬不过去的，尤其是对卵巢早衰、早绝经者。”阮祥燕说。

随着时间流逝，有些女性或能慢慢适应低激素水平，潮热、出汗等血管舒缩症状不再明显。但低雌孕激素水平对女性骨骼、心血管系统、神经系统、泌尿系统及性健康等，会产生持久、长期的负面影响。

JAMA子刊的一项31万女性研究显示，相较于45岁后绝经者，45岁之前绝经女性的冠心病和全因死亡风险较高。

邹世恩强调，卵巢功能衰竭，尤其是早衰女性，除了受到不孕不育困扰，罹患心血管疾病、骨质疏松症、老年痴呆等的风险将更高，一定要重视。

“请大家关注4个卵巢功能下降的信号：第一月经周期紊乱，从1个月左右来一次，突然变成20天或40天，甚至2、3个月才来一次；第二，潮热、出汗，脾气变得暴躁；第三，不孕；第四，阴道干涩、性生活疼痛，慢慢出现性欲下降。”邹世恩说。

“相较于月经量，规律周期更重要。”阮祥燕指出，按照国际标准，正常月经量是5毫升-80毫升，湿透一片卫生巾可能就达标了。理想的月经周期是28±7天。不管是缩短还是延长，只要连续两个周期改变，就提示可能卵巢功能在下降。

据推算，至2030年，我国绝经期女性数量将达2.1亿。超过85%的人可能出现不同程度的更年期症状。为满足患者诊疗需求，多地医院已开设妇科内分泌或更年期门诊。

北京妇产医院是第一批“吃螃蟹”的。1999年，阮祥燕入职该院就接到重任，要创建“更年期综合指导中心”。

在她印象中，诊疗、随访最久的一名患者年逾八旬，看诊20多年。“她有突出的失眠、尿痛等症状，看过精神心理科、心血管科、泌尿科。大概有五六年，一直未得到有效治疗，甚至发展到无法自主排尿、要扩尿道。”

现在不同了。阮祥燕表示，如今女性有很多获取保健知识、科学信息的途径。一旦发现卵巢功能衰退的迹象，愿意承认自己“早更”并主动就医。

即便如此，误诊、漏诊仍是普遍存在的就医困境。

北京地区一项调查显示，浑身肌肉酸痛是绝经第一高发症状。雌激素减少，会导致骨密度下降，骨质疏松，骨骼承受力减弱，伴随而来的是肌肉萎缩、乏力、酸痛等症状。女性若对此不清楚，去医院往往首选骨科。

“更年期症状太多了。尤其对那些月经暂时规律的女性来说，出现失眠，可能首选神经科、睡眠科，开镇静、安眠类药物。若是发现血脂异常，就会去内科。”阮祥燕说。

跑错科的代价是巨大的。一旦卵巢功能彻底衰竭，口服药物仅能在一定程度上缓解更年期症状，但无法解决生育问题。

不少临床医生也容易忽略症状和月经之间的相关性。周女士回忆，在其月经周期变化前的一两年内，曾间断性出现血压低、心悸。她看过很多医院、做过大量心血管检查，一直找不到问题根源。有一次，一名内科大夫看完检查报告，自问自答一句：“才40，不像更年期啊……”

“很多同行不了解更年期。”阮祥燕感慨，这体现在疏于诊断中，更表现在对症下药等方面。

激素补充治疗是更年期治疗的一线方案，核心理念就是“缺什么补什么”。卵巢功能衰退后，为维持身体正常运转，通过人为补充雌、孕激素，以解决激素缺乏带来的各种问题。它既可以缓解卵巢功能衰退造成的症状，也能在一定程度上延缓或避免中老年慢性代谢性疾病。

不同患者的用药方案不同，具体用药种类、服用方法因人而异。“我们会给每个患者制定个体化治疗方案。针对卵巢早衰者，想恢复月经来潮，也是可以实现的。在用药基础上，还会进行精神心理干预，运动、营养和生活方式调整等全方位教育指导。”阮祥燕说。

阮祥燕遇到过全面评估后，给患者开了药，没多久患者又回来了。“她听别的医生讲，这是激素，不能吃。”

有一部分女性混淆了性激素和糖皮质激素，而心生恐惧、不敢用药。更多的是害怕用药增加患乳腺癌、子宫内膜癌的风险。

“我们用药非常规范，一定是经过全面检查，确认没有激素禁忌症，才可以用的。给药后，每年要复查、做风险评估、适时调整剂量或药物类型等。”阮祥燕说，该院更年期综合指导中心成立迄今20余年，没有一名女性因为激素替代治疗吃出癌的。

有些女性拒绝激素治疗后，大量使用“消字号”、宣称能延缓卵巢衰老的保健品。“不管如何宣传效果，保健品的证据级别肯定不如药物，效果是无法评估的。”阮祥燕说。

有些医生表示，保健品违规添加雌激素的案例屡见不鲜。遇到绝经后出血的患者，一定会问是不是吃过保健品。

“遇到这种人，就要花时间给她讲清楚。这对医患都很重要。”阮祥燕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