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编导读:一、《正一法文天师教戒科经》的时代与作者《正一法文天师教戒科经》是早期天师道的重要经典,经文包括五篇,最具史料价值的是《……
一、《正一法文天师教戒科经》的时代与作者
《正一法文天师教戒科经》是早期天师道的重要经典,经文包括五篇,最具史料价值的是《大道家令戒》、《天师教》、《阳平治》三篇。该经引起了中外学者的高度重视,但是,关于该经的时代,学者意见不一。概言之,胡适、大渊忍尔、饶宗颐、柳存仁等先生主曹魏说⑴;张松辉、吴相武先生近年撰文重申此说⑵;汤用彤、唐长孺两先生主十六国元魏说⑶;杨联陞先生初主元魏说,后同意曹魏说⑷;小林正美先生认为出于宋末⑸。
唐长孺先生提出的“秦人”问题,是考订《天师教戒科经》时代的重要线索。《大道家令戒》叙化胡事,末云:
胡人叩头数万,贞镜照天,髡头剔须,愿信真人,于是真道兴焉。非但为胡不为秦,秦人不得真道。
《天师教》称老子:
走气八极周复还,观视百姓:夷、胡、秦,不见人种但尸民。
唐先生据此节所言“秦人”一语断定“秦”为苻秦或姚秦,其时代“不可能早于苻秦,至晚也可以到北魏初。”唐先生并举十六国佛经中“秦人”、“秦言”指苻秦、姚秦为例证⑹。
十六国佛经中“秦人”、“秦言”之秦指二秦,诚为不误。但是,道经中出现“秦人”一语并不始于十六国,与二秦亦无关涉。葛洪《抱朴子内篇·登涉》云:
山中夜见胡人者,铜铁之精;见秦(人)⑺者,百岁木之精。
据《抱朴子外篇》自叙,葛洪于东晋元帝建武中(317-318)写定《抱朴子》内外篇,则文中“秦人”之秦非二秦甚明。
而且,《抱朴子》还不是最早的记录,《宋书·乐志》四“明君篇”云:
邪正不并存,譬若胡与秦;秦胡有合时,邪正各异津。
据《晋书·乐志》下,《明君篇》作于晋武帝泰始年间(265-274)。又傅玄《苦相篇》云:
玉颜随年变,丈夫多好新;昔为形与影,今为胡与秦;胡秦时相见,一绝硏参辰⑻。
傅玄为汉晋之际人(217-278)。
“秦人”在汉时已出现,意指“汉人”,魏西晋时期成为时人习用的典故,并且总是“秦”、“胡”并举,此与《天师教戒科经》用词相同。
另外《大道家令戒》谓:胡人髡头剔须,愿信真人,于是真道兴焉,而秦人不得真道。此句反映了一段重要史实,即佛教传入中国初期,汉人禁止出家信佛,所以,信佛的多是胡人,“秦人不得真道”。《大道家令戒》尊称佛教为“真道”,也符合初期的实际,即佛、道一开始都被政府视为“淫祠”,两者互为依托,共同发展壮大。这些都和元魏时期佛、道相争并行的历史格格不入。因此,《天师教戒科经》应是魏晋之际的作品。
至于具体年代,经文本身还留有痕迹。《大道家令戒》云:
诸新故民户、男女老壮:自今正元二年(255)正月七日已去,其能壮事守善,能如要言,臣忠子孝,夫信妇贞,兄敬弟顺,内无二心,便可为善,得种民矣。
细细玩味,似是在正月七日的会上宣布的“家令”。“正月七日”是个很特别的日子,相传为张道陵升仙之日⑼,亦是天师道的三会日。这一点似未引起学者的注意。《犹龙传》卷五《度汉天师篇》引《旨要妙经》云:
又三会日,以正月七日名举迁赏会,七月七日名庆生中会,十月十五日名建功大会。此三会日,三官考功过;受符箓、契令、经法者,宜依日斋戒,呈章赏会,以祈景福。
陆修静《道门科略》云:
天师立治置职,犹阳官郡县城府,治理民物,奉道者皆编户著籍,各有所属,令以正月七日,七月七日,十月五日,一年三会,民各投集本治,师当改治录籍,落死上生,隐实口数,正定名簿,三宣五令,令民知法。其日天官地神,咸会师治,对校文书,师民皆当清静肃然,不得饮酒食肉,喧哗言笑。会竟,民还家,当以闻科禁威仪,教敕大小,务共奉行。”
《阳平治》云:
汝曹辈乃至尔难教,叵与共语,反是为非,以曲为直。千载之会,当奈汝曹何!
“千载之会”正指正月七日的举迁赏会。可见,《大道家令戒》、《天师教》、《阳平治》乃是天师道教主在正元二年(255)正月七日的三会日上发布的系列教戒。
那么,这位教主是谁呢?胡适认为是张鲁长子富,这是值得怀疑的⑽。富虽为长子又继承了张鲁的爵位,但没有材料表明他是教主。据《历世真仙体道通鉴》及《汉天师世家》,第四代天师是张鲁第三子(一云第四子)盛,张盛被认为在永嘉乱后去了龙虎山,对此学界表示怀疑⑾。永嘉之时,张盛已在百岁以上,如此高龄,确不可能南投江表。
但是,张盛却实有其人。周进《居贞草堂汉晋石影》录有张盛墓记,题云:
故左郎中邓里亭侯沛国丰张盛之墓
该碑在洛阳出土,无年月,周进列为魏碑,罗振玉则考其为晋碑⑿。该碑所记张盛与道教之张盛有三点相同:同被封侯、同为沛国丰人、同时代。据《魏志·张鲁传》、《南郑城碑》、《大道家令戒》,张鲁有五子皆封侯。据《仙鉴》卷一九,张盛历奉车都尉散骑侍郎,封都亭侯。侯名虽与碑刻不同,但我们知道沛国丰为张良后裔居住地,是张姓第一郡望,在同一时期,同一族人,同被封侯,又同名的,似乎不太可能为两人。因此,我们认为碑刻与道经所记张盛为一人,即天师道第四代天师,《仙鉴》及《汉天师世家》所记并非诬妄。
张盛碑于洛阳出土,据《魏志·杜袭传》:
太祖还,拜袭驸马都尉,留督汉中军事。绥怀开导,百姓自乐出徙洛、邺者八万余口。
洛阳、邺是汉中移民聚居之地,曹操时政治中心在邺,张鲁即居邺并卒于此地。⒀后曹魏政治中心迁到洛阳,第四代天师亦可能迁居洛阳。《三天内解经》云:
汉世渐衰,太上愍之,故取张良玄孙道陵显明道气,以助汉世,使作洛北邙山立大法,帝王公臣以下,莫不归宗。
天师道二十四治中有北邙治,北邙治当在洛阳北邙山。《玄都律文·章表律》云:
律曰:于洛阳靖,天师随神仙西迁蜀郡赤城,人浊不清,世浑不平,于是攀天柱,天门,新出正一盟威之道。
柳存仁先生认为发布《家令戒》之天师“本驻洛阳靖”⒁。《登真隐诀》卷下《诵黄庭经法》“正一真人三天法师张讳告南岳夫人口诀”下注云:
天师于洛阳教授此诀也……民间杂事者云以夫人在世,尝为祭酒故也。
南岳夫人即魏华存(252-334),晋司徒魏舒之女。王明先生考证,魏华存约在西晋太康九年(288)左右得到《黄庭》草本⒂。据上所述,魏晋之际第四代天师张盛确驻洛阳,《大道家令戒》、《天师教》、《阳平治》应为张盛在三会日上发布的系列教戒。
张盛碑在洛阳的出土,表明张盛并未南下江表。据《仙鉴》及《汉天师世家》,第五代天师为张盛长子张昭成,《仙鉴》卷十九于张昭成传末注云:
一云晋初得道,至成帝咸康年中(335-342)仙去。
张昭成于西晋初年得道,至东晋前期仙去,所记符合情理,据此,永嘉乱中离开洛阳的实为张盛子而非张盛。
二、《大道家令戒》与《老子想尔注》的关系
《大道家令戒》云:
道使末嗣,分气治民汉中四十余年,道禁真正之元。神仙之说,道所施行。何以《想尔》□□□□《妙真》、三灵七言复不真正,而故谓道欺人,哀哉可伤!
此处“想尔”,柳存仁先生在《想尔注与道教》中指出:“第以为此《想尔》二字,如非后人羼入,或《大道家令戒》所叙皆羌无故实,则所指大概为《戒》,姑悬以俟高明可耳”。“想尔”后所空四格,柳先生认为似应补入“三品要戒”即九行⒃。《想尔》一书有注(训)有戒,《道藏》中记《想尔戒》的有《太上老君经律》、《太上经戒》、《要修科仪戒律钞》,合九行、二十七戒,共三十六戒。《老子想尔注》中多引及《想尔戒》,对此柳存仁先生在上文中已有所论列。
《天师教戒科经》首部未标明子目,有云:
天师设教施戒,奉道明诀。上德者神仙,中德者倍寿,下德者增年,不横夭也。
又云:
大道含弘,乃愍人命短促,故教人修善:上备者神仙,中备者地仙,下备者增年。
此两段文字与《想尔》诸戒戒文后的说明文字相同,据此,柳存仁先生指出,《天师教戒科经》中定有《想尔戒》,但柳先生又云:“然而遍览此《天师教戒科经》,仅有五戒,未见九戒,其训诲性之文字与《想尔戒》相去亦颇远,偶有一二语如左右契之类或可以作诠释《想尔注》用者,然究竟无《戒》在内⒄。《天师教戒科经》中有无《想尔》,对于判定《想尔》戒、注的时代具有重要意义,我们将两者一一比勘,发现仍有蛛丝马迹可寻,试陈述如下。《想尔注》以饶宗颐先生校笺本为据。
《大道家令戒》云:“朝暮清净,断绝贪心。”《想尔注》亦云:“师设晨暮清静为大要”(页19)用词略同。《家令戒》又云:
汝曹学善,夫根本不承经言。邪邪相教,就伪弃真。吾昔皆录短纸,杂说邪文。悉令消之。祭酒无状,故俾挟深藏,于今常存,使今世末学之人,好尚浮说,指伪名真,此皆犯天禁,必当中伤,终不致福也,但劳汝耳!
称末学之人,好尚浮说,指伪名真,此为杂说邪文,犯“天禁”。《想尔戒》云:“勿为伪”“勿学邪文”,《想尔注》云:
道绝不行,耶(邪)文滋起,货赂为生,民竞贪学之,身随危倾,当禁之,勿知耶文。(页6)
可知,《家令戒》所引“天禁”,即指《想尔戒》。《大道家令戒》与《想尔》戒、注的关系,还可举出数例。
⒈《家令戒》云:
(大道)无形无像,混混沌沌,自然生百千万种,非人所能名。
道不欲指形而名之。
道隐无名,名者伐身之斧。
《想尔注》云:
道至尊,微而隐,无状貌形像也;但可从其诫,不可见知也。今世间伪伎,指形名道,令有服色名字、状貌、长短,非也,悉耶伪耳。(页17)
世间常伪伎,回出教授,指形名道。(页19)
《想尔戒》云:
勿为伪,彼指形名道。
⒉《家令戒》云:
下古世薄,多愚浅,但爱色之乐,淫于邪伪,以成耳目,淫溢女色,精神勃乱。贪惜货赂,气发上,自生百病。
贪纵口腹,放恣耳目,不信道,死者万数,可不痛哉。
《想尔注》云:
道绝不行,耶文滋起,货赂为生,民竞贪学之,身随危倾,当禁之。勿知耶文,勿贪宝货,国则易治。(页6)
《想尔戒》云:
勿为耳目口所误。
⒊《家令戒》云:
汝曹辈复不知道之根本,真伪所出,但竞贪高,世更相贵贱,违道叛德。
民勿怨贫苦,贪富乐尊贵。
《阳平治》亦云:
汝曹辈但贪荣富、钱财、谷帛、锦绮、丝绵,以养妻子为务……自是非他,欲得功名,荣身富己。
《想尔注》云:
名与功,身之仇,功名就,身即灭,故道诫之。(页12)
道人求生,不贪荣名。今王侯承先人之后有荣名,不强求也,道听之。但欲令务尊道行诫,勿骄溢也。(页41)
王侯承先人之后既有名,当知止足,不得复思高尊强求也。(页41)
富贵贫贱,各自守道为务,至诚者道与之,贫贱者无自鄙,强欲求富贵也。(页42)